70年代末,经****而倍加志坚不移的可染先生发表了他晚年文献性系统画论《谈学山水画》,原名《与青年画家谈学山水画》。同时,慎重接纳“开门弟子”,此举背后,面临“文化断层”之危,迫切思虑“后继有人”。恰在此时,作为专职美编、中央美术学院65届毕业生的刘汝阳,既是默默领悟可染画论精要的虔诚学生;又有幸入室“师牛堂”,成为晚年可染最早一位“开门弟子”。
美术编辑与攻山水画;就在外出工作的路途上,火车上,工余夜晚,风雨兼程、并行不悖地开始了。此时,真是“雨过天晴”,刘汝阳心里满载着阳光,从他那一幅幅充满喜悦之情、痛快淋漓的画面流洩出来。密林、幽径、村舍、窑洞、海岛,水乡,渔村……还有那黄河畔的石头屋……其中漓江,是汝阳最为钟情的山水景观。《漓江红》、《漓江雨后》、《漓江帆》(90-92),放手泼墨,水墨淋漓,极少的笔线,勾勒点垛,一任那些村舍、石阶、船帆……几乎浸没于漫瀚流动的水墨之间,这是刘汝阳早期意笔山水代表作,可见其作画审美感觉的灵动和才华。“他以豪迈而放肆的粗笔重墨,任意挥洒,拙中见趣……”,前辈画家、评家秦岭云将这些画比作一瓮新开的陈酒,烈香扑鼻……十年的奔波、闯荡;写生、记忆画,画稿盈箧,“寓创于编”、编创相辅相长,刘汝阳以其个性从容洒脱的意笔山水初立画坛。
“桂林山水甲天下”,“漓江山水甲桂林”,漓江,是桂林山水胜景王冠上的宝石。早在1964年,李可染名作《漓江天下景》一画题记中写道:“漓江由桂林经画山、兴坪至阳朔,长约百余里,千百奇峰,罗列两岸,江水清碧,澄沏见底,百舸争流,络绎不绝,世称天下景,实非虚夸。解放后,吾曾数次前往观览写生,兹凭记忆构成此图,以颂祖国河山壮丽”。汝阳深受可染师漓江图峻厚奇幻又壮丽宏大的审美造境所感染,新时期也曾多次前往漓江、阳朔观览写生,与当地曾接待可染师的青年画友结为知交,建立“采”与“炼”相辅相成的据点。90年代《漓江系列》就是他经历了反复“采矿”、“炼钢”过程——可染师名之为“采一炼十”,“百炼钢成为绕指柔”——以“十年磨一剑”的精神创作出来的……为后来的精品巨构《漓江图》铺垫了“杰作天成”之路。
《漓江图》(2013)以画家个人审美感受所得即兴草图、小品画为基础,参悟前辈大师李可染笔下漓江山水的神奇多变;白雪石笔下漓江风光之清新秀丽,并借鉴同辈学长赵树松《玉簪罗带梦萦回》;傅以新《清漓牧歌》等佳作的诗意构想,融会己意,反复锤炼加工,完成一幅以东方古典诗美为主调的动人图画。画面全景式展开,构图紧紧把握纵深线;层层推进深透的奇峰。近景房舍、桥梁、船帆、水波……起伏节奏、回环呼应,如听一首轻音乐,引人悠然遐想……这里求索笔气郁秀,墨色淡净醇厚,特别是线条隐显,层层布列,纷披偃侧,各见条理,铁划银钩,大气磅礴。可谓意匠独运,取之于外,发自于内,形诸于己。横题唐人韩愈诗句云:“江作青罗带,山如碧玉簪”……此时此景此境,能不令人神驰叫绝!
《长城》系列、《古代石窟》系列,不仅彰显刘汝阳踏遍青山征途中,观察力的敏锐,情感的真挚强烈,同时对不同季节、不同时辰、不同角度的气象、景观,进行着有历史深度的把握和思考,赋予特定景观以相应的审美境界和灵魂,完成高层次意匠设计、艺术语言的表达。可染先生对“采”与“炼”的关系曾作过生动的比喻,要求学生从写生画稿中,选择几幅好的构图,像齐白石画虾,郑板桥画兰竹,反复锤炼,画到能“背”……山水画到最后,胸中丘壑,手底烟霞,白纸对青天……这是何等自如自由的创造性境界!可见“采一炼十”,不只是关系某种时间上的解释——如采一年炼十年;它该是一个持续的、千锤百炼的审美创造过程。刘汝阳《长城系列》,从2001年《长城风骨》算起,到2007年,连续完成《长城夕照》、《长城清秋》、《长城清晖》,再跃向精品巨构《长城新绿》(2014),既是艺术实践经过思维的飞跃,意境升华、艺术语言的纯化过程;也是审美认识与审美表达契合一致;个人风格与时代精神同行发展;相协熔铸的过程。
《长城清晖》,创意性极强,其写实性意笔之下,孤轮寒月;光照冬雪,覆盖着古城垣,强烈黑白对比,块面组合而成的有意味的形式,以视觉新鲜感、奇异感冲击着我们审美思维和心灵,直到神经末梢。可染师曾谓:“拙为巧之极,奇为正之华,不识相反相成之理,不足与谈艺”——我看此清晖图式,乃是拙中巧极、奇中华正、颇为罕见之作,象征着我中华民族古往今来的精魂,综合体现着万千生命铸造成的钢铁意志、雄伟神姿!就其古拙又现代的形式感;庄严又恒久的精神内蕴;深邃的历史厚度来说,正恰恰暗合宾虹老终其一生看重并求索的“纯全内美”吧。
表现古老建筑和石窟艺术,对于汝阳似乎拥有一种特殊禀赋和不凡天分。《天台山道观》、《麦积山石窟》、《云岗石窟》、《大足石窟》一系列佛国巡礼作品同时完成于2001年,这已经够让我吃惊。此后第十个年头,又拿出横幅精品巨制《大足石窟图》、(2010年),将此类历史性人文景观引入山水画,创意颇浓,艺术锤炼之功进入高端、虚空、净化之境。云冈、麦积山等由古人之心手于天然山崖峭壁之上凿出佛国神迹,其千秋伟业,曾先后出现在李可染、郭味渠、吴作人等前辈大师的巡视、考察笔记中,如今这千百年前的楼阁殿宇、栈道回廊乃至神灵般塑像,带着斑驳的时光印痕,意外出现在山水图画之中,成为刘汝阳画笔下充满美之光明与历史回响的作品,不能不令人发生来自心灵深处的共鸣。
新世纪头十年,刘汝阳山水画创作趋向第二黄金期开端,合乎规律地、不断地推出力作。被列入盛世经典的山水精品,无不出自系列作品探索历程,历经由浅入深、由表及里、由粗到精、由小幅到巨构的反复加工到完型。“采一炼十”的创作理念,作为传统山水画及其古典画论的创意发展和自然延伸,有如文心血脉,流动在那些诞生于新世纪的系列性作品之中,以健康的、自然成长的风骨、血肉和艺术新体、新生命力启示我们,重新记忆和参悟先辈们“外师造化中得心源”,“画松万本、始得其真”,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,“笔墨当随时代”,“夫画贵乎思”,“深于思、精于勤”的心声和足音。
面对那些跨越2007-2010年的精品,像是画家自创力陡然提高;艺术品格、调性发生巨变。迫使我赏析之余,进一步先后左右、纵横比较,终于发现汝阳掌握着一把钥匙,为他开启了“采一炼十”堂奥之门。可染先生在论述“意境”是山水画的灵魂同时,强调指出“意匠”问题。“意匠”是实现特定意境的加工手段,也可以说是传达“意境”的电源。“意匠六则”:包含构图、造型、笔墨、层次、色彩、气氛。在我看来,刘汝阳立足于多年创作经验基础之上,把钥匙对准了锁眼——“墨”与“彩”对立统一之美。墨彩交融、浑然一体,成为充实和纯化“构图”、“造型”;丰富和协调“层次”“气氛”的要律。许多年来,水墨写意山水发展中的“瓶颈”问题,到了汝阳手里,解决得胜出一筹,举重若轻。如《长城新绿》(2007)、《江峡清秋》、《雨后春山图》(2011),以墨为主,用色从容自然,把握整体,突显“意境”,给观赏者带来豁然开朗、精神一振和舒畅愉悦之情。
早在50-60年代之交,可染师经多次外出写生实践,提出水墨山水艺术的“调性”问题,要求学生“无论写生、创作,都要突出一种调子作为‘基调’,例如尽量渲染夕阳西照的红,雨后青山的绿……需要浓,尽量浓,需要淡,尽量淡……”“墨与色的关系,用墨是主要的,用色只是辅助。一幅山水,笔调、墨调、色调要统一,要注意整体,形成统一的调性,就像一支乐曲,有统一的旋律”。汝阳正是遵循恩师经验有得之谈,紧紧把握这一特定规律,走上传承和创新的成功之路。
至今有一种观点,认为“李可染山水积墨法已是登峰造极,而于色彩不尽如人意”。认识上的一个误区,导致某些作品“调性”失控,五彩哗然,压倒笔调、墨调,终至遭遇“瓶颈”,进退维谷。吴作人先生1983年撰文《李可染在日本展画序》,有一段文字,专门论及可染山水“墨彩一体”审美特质:“夫墨非必黑,色非必彩,墨彩兼收,情趣并发。情生境内,神游象外,端在心物两得,墨彩两忘,臻墨彩总现,浑然一体,不待色全而象周”。撰文以可染山水艺术立论,具有高屋建瓴的导引作用和精当的理论说服力,作为中国现当代经典画论永载史册,我辈当作为全面领悟李可染山水艺术精华的指针。
“笔落惊风雨,诗成泣鬼神”,——可染先生青壮年时代直到晚年,常以杜甫赞李白诗句激励自己,鼓励学生——“艺术经过意匠加工,千锤百炼,炉火纯青,达到诗美的境界,风雨鬼神都为之惊心落泪,何况是人。艺术动情力之大,感人之深,以至于此”。刘汝阳,作为恩师晚年“开门弟子”,在他漫漫四十年艰苦跋涉、奋力攀登的崎岖道路上,探索求进,奉献为数可观的精品,时代巨流将“40后”、“50后”一代精英书画家推向艺坛平台的主力、领军位置,——“笔落惊风雨”的飒飒回响,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近了。
刘汝阳山水画集新辑将要出版,我欣然祝贺,为之序。
孙美兰
2017年春节,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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